第二卷:官海风雨 第四十七章:酬功-《独断江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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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宫太后都笑了。说龙武军不下首登之功,倒不是说秦禝功止于此,而是说这一份功劳,可以加在他以往的功劳之上,一起来论功行赏。

    大乱勘平,自然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,只是曾继尧的这个折子,到底只是一个第一时间来“报信”的折子,写得甚为简略,要想论功,还得看他后续的那份正式的折子,里面才会有最详尽的叙述。

    “曾继尧的折子,是从安庆发的,他也只是得了信,先给皇上和两位太后报个喜。”齐王分析道,“折子里,只说了破外城的情形和伪隋帝服毒自尽,旁的事,得等他赶到江宁,实地看过了才作数。”

    “话是这么说,不过我总觉得他这个折子,写得含含糊糊的,”理路最清晰的李念凝,对折子里的一些内容,有着疑惑,“总是有点儿……有点儿……”

    她想拿一个成语,来表达自己的意思,可是这个词仿佛就在她嘴边飘着,偏偏捉不住。

    “启禀太后,是‘语焉不详’。”贾旭恭恭敬敬地提醒了一句。然而这句话,说完就后悔了——万一传了出去,岂不是等于自己在说曾继尧“语焉不详”?

    “对了!就是语焉不详。”李念凝没有想这么多,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,“伪隋帝是死了,可他那个儿子没有切实的下落,只说是‘或许焚于火中’。勇王呢,也还没找见尸首,只说是‘死于乱军之中’。这左一个‘或许’,右一个‘乱军’,都把人绕晕了,没有个准话儿,真是让人着急。”

    齐王等都深以她的话为然,只是大喜的日子,不能象她说得那么直白就是了。伪隋帝一死,伪隋帝太子,就变成天字第一号钦犯,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下落的。如果现在留下隐患,怎么得了?

    不过在君臣的心里都知道,说到底,伪隋帝的儿子还只是一个小孩子,一时折腾不起什么浪来,真正的心头大患,只有一人,那就是勇王!如果竟然被他逃了出去,只手招揽大江南北的数十万隋匪残余,再竖大旗,又或者北上和胡族合流,那局势重新翻覆,也不是不可能的。现在北边战局可还在胶着中呢!

    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忧,所以就不免把方才那样喜庆的气氛,给冲淡了一点。而另一个绝大的事情。则更是无人愿意提起。

    这一件大事。是江宁的善后。曾经富庶的金陵地区。久经战火蹂躏,这一次攻城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斗,军队云集,想必地方上早已被打得稀烂。现在战事已毕,要花在善后上的银子,不是小数。

    谁都知道,户部没有钱,就算千辛万苦挤一点出来。也是极有限的。而苏州的厘金和申城的关银,养出来一支龙武军,一支新军,已经是邀天之幸的事情,不能指望太多了,更何况苏州上,每个月还给曾继尧解六万银子的军饷。

    对于这个难题,齐王和中枢上本来并不挠头,因为有一个既定的办法,那就是拿江宁城内。隋匪所聚敛的银子,来用在地方的善后上。隋匪在江宁经营多年。被围之后财货又运不出去,可以相见必是一笔巨数,足敷使用。没有想到的是,这个美好的愿望,又被曾继尧的折子中的一句话,击得粉碎。

    那一句话是:“历年纷传,逆贼之富,金银如海,及至克复老巢,而财货全无,实出预计之外,又或尽焚于伪隋帝宫之大火矣。”

    又是这样打哈哈的言语,齐王和中枢大臣们,只能相对苦笑。岂有江宁竟是一座空城的道理?如果不是,那如海的金银,又怎能被火烧没了?

    大喜的日子,不提这些也罢!齐王想了想,说道:“曾继尧此刻,应该已经到了江宁,想必这一两日之内,就会上折子禀来详情,不妨再等一等。”

    那就等吧。然而等了两天,音信全无。于是两宫和中枢,在召见的时候,觉得不妨把封赏的事情,先议一议。因为虽然叙功的折子还没有上来,但大局已定,几个关键人物的功劳,是跑不掉的。

    第一个自然是曾继尧,当之无愧的元勋。然而在议他的封赏之前,众人心里都转过了一个念头——曾有一个传言,说先帝曾经说过,谁能打灭隋匪,不惜拿一个“王”来做赏赐。

    这个传言,都听过,但谁都没有听先帝云燊亲口说过,因此都只是在心里想想,不能拿来作为封赏的依据。可以拿来作为赏赐的,是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这“五等封”。

    大夏朝中,获得爵位的大致有两种人,一为宗室,二为武将,因为爵位的本意,是拿来奖赏军功的。文臣里面,能获得爵位的极其罕有,而文臣,不入公侯伯之封,亦是不成文的惯例。

    然而现在不一样了,打仗的不仅多不是勋贵,反而是地方上的文武官员,而且多是文人,实在为历朝历代所仅见,因此老规矩也只能破一破,不过仍以本朝从无文臣封公的先例,把给曾继尧的爵衔,定在了侯这一级。

    跟着是曾继全,经年苦战,先破安庆,再克伪都,值得拿一个伯爵来赏他。

    接下来,就该轮到那个秦禝了。不过对于秦禝的封赏,齐王有过前两次的经历,这回就不肯先开口了,想要先看看李念凝太后是什么意思。偏偏李念凝也不愿意先开口,想等齐王先提出来,于是一时之间,谁都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,然而君臣之间是不得有沉默的。幸好东太后没有那么多心机,有什么说什么:“怎么也该得一个伯爵吧?”

    夏朝对于这五等爵位依旧还有细分,每等三级

    事情就凭这句话,一言而决,于是以秦禝资历功劳略逊于曾继全的缘故,定了二等伯。曾继全自然是一等伯爵,李念凝太后的心里高兴,不免面上飞金,语气中也微微带出了得意。

    “这么高的封赏,也得把他的功劳数一数,别叫外面说闲话,以为我们偏向勋贵。”她微笑着说,“在申城打勇王,在苏州打唐冼榷,在太湖打谭记沅,打常熟,还有现下在江宁的,五样儿加在一块,尽够一个伯爵了。不是么?”

    “太后说的极是。”齐王也笑着说道,“二十多岁的伯爵,也算是异数了。这固然是皇上和太后的恩赏,到底也要他自己肯上进,才有今天。”

    再往下,轮到李纪德,也定了一个三等伯的爵衔。

    “本来呢,赏他一个二等伯,作为激励,也不是不可以。”李念凝太后慢条斯理地说,“可是他在常州,勒兵不进,这不是把上谕不当一回事么?不去打江宁,反而跑去打杭州了,倒真是够维护他那位老师的。”

    话是没错,不过不宜在殿上多说。齐王连忙说道:“是倒是,不过毕竟也是在打。”

    “六爷说得是!只要他肯用心,以后朝廷自然不吝赏赐。”李念凝也意识到这样的时候,不宜过于挑剔,笑着说道,“不过他跟秦禝两个,在苏州算怎么一回事呢?”

    这是人人都能意会到的难题。公侯伯这三个爵衔,从品秩上来说,是超品,意思是比一品更高,从实职上来说,秦禝自然不可能继续做一个小小的长史。甚至一州刺史也不行了,自然是要做统辖数州的巡抚了!自然老地方最好,那么他跟李纪德,到底谁留谁去,就颇为耐人寻味了。

    齐王还是老办法——看曾继尧的意思。

    对于李念凝太后来说,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,在心里想:曾继尧自然是要把那个李纪德留在苏州的,还用说?

    这样一想,不免恹恹不足,于是就不肯痛快答应了。

    “先摆一摆……”

    话才说到这里,就听养心殿外一溜急促的脚步声,跟着就听见李孝忠兴奋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启禀太后,有江宁来的折子,六百里加紧!”

    “小李子,你怎么当差的!”齐王沉下脸,先隔门呵斥一句,“下回再这么不庄重,看我收拾你!拿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不过大家的心思,都不在李孝忠身上——这份折子,当然是曾继尧的正式折子,已经等了好几天了!刚才拟议了半天的封赏,最终还是要拿这份折子当依据。

    待到从黄盒子里取出封包,往御案上一放,东太后和中枢大臣们都是一愣,李念凝却不自觉的已是笑容满面。

    封包之上,固然盖的是两江总督的紫色大印,但高居领衔之位的人,赫然竟是秦禝。

    曾继尧是在五月初九,由安庆赶到江宁的,那一天,正好是他的第一个折子送到京城的日子。

    龙武军水师向隋匪水师进攻这件事,曾继全早已经向他报告过了。他的反应,自然不会像弟弟那样暴跳如雷,而是认真地去想秦禝的用意。而等在路上,左右无事,更宜于静心思索。

    他不惜冒着得罪老军的风险,难道只是为了分一份功劳么?明明答应过自己,龙武军不进城,然而转眼之间,自己却又不能说他背诺。

    有没有,向自己示威的意思呢?

    曾继尧拈须沉思:这个秦禝,不简单!

    这位青年新贵,与自己以前打过交道的勋贵,大不一样。不但身上没有一般勋贵那种油滑和自大,而且另有一股蓬勃的锐气,这是极难得的品质。那一回跟自己谈起政务来,那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见识和沉稳,都见得出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。

    可是他的心机……

    曾继尧缓缓摇了摇头,这不是一个可以哄得住的人,更不是一个可以驾驭的人。

    勋贵的无用,早成定论,也正是因为勋贵的无用,所以才有了自己和老军现下的地位。时至今日,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,也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事情,自己一脉,已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,有太多的人,在依靠这个体系生存,他要考虑的东西,实在太多。

    更何况,接下来还要平隋匪的残余,还要对付胡族,弹压南越的异动,还要办新政。

    对于老军的暮气,曾继尧早已有深刻的认识,他知道。曾经支撑老军的,无非是打破伪都的诱惑。现在固然如愿以偿,可是这口气一泄,老军也就走到头了。

    那么,代老军而兴的,究竟该是龙武军,还是新军呢?

    江苏巡抚这个位置。太过重要,因为仅仅苏州一地的财赋,直接关系未来数年之中,自己的整个方略。一山二虎,不是长局,秦禝固然出色。可是如果非要在秦禝和李纪德之间择一而用,当然还是只能维持李纪德的位置!

    至于秦禝,可以在其他地方任选一个巡抚的位置给他,庶几也算是升迁,对两宫太后和齐王,应该也交待得过去。

    而且说到底。秦禝毕竟是勋贵,大约不用一两年,就会内调回京吧。

    这样通盘考虑下来,觉得是个可行的方案,于是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,琢磨起江宁的事情来。

    他弟弟的报告,说江宁城中财货全无,曾继尧是全然不信的——说没有。无非是被他的吉字大营搬空了。然而不信归不信,还是不得不按他的说法报上去,否则难道还能让那些将士,把到手的财货吐出来?

    最让他担心的,还是伪太子和勇王这两个人,没有切实的下落,所谓活要见人。死要见尸,哪里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来搪塞过去?他这个弟弟,野惯了,把朝廷的法度不放在眼里。这样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的。

    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心,所以他在折子里,不得不打个马虎眼,来为弟弟和自己预先留下伏笔。也正因为这一层担心,所以他急急赶往江宁,要亲自证实,才能放心。

    没有想到的是,船到江宁刚靠岸,在码头上迎接的曾继全,便跑上船来,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大哥,那个幼伪隋帝和勇王,都捉住了!”

    曾继尧看着打熬得又黑又瘦的弟弟,又惊又喜,顾不上寒暄,先问道:“怎么捉住的?在哪里捉住的?”

    曾继全不免脸现尴尬,咽了一口唾沫,小声说道:“是秦禝命他麾下的梁熄带人送来的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梁熄送人犯,把声势拉得很大,一千骑兵,一千步卒,夹着几十名最重要的人犯,浩浩荡荡地送到了曾继全的中军营前。

    人犯由曾继全亲自验看,由原先投降的隋匪大将陈鸣一个一个地验明正身。

    一直敌视龙武军,拒人千里的曾继全,又是高兴,又是后怕,又是尴尬。高兴自不待言,后怕的是万一这些人逃了出去,不知自己何以面对朝野的非议?尴尬的则是,这场天大的功劳,居然是由“死对头”龙武军双手奉上的。

    曾继全觉得自己看错了秦禝——这件大功,是龙武军一手所立,秦禝完全可以径直上报朝廷的。现在把人送来给老军,不特表明了对自己的格外尊重,而且隐隐有这样一层意思,那就是这些人的擒获,可以算成是两军联手的成果。也就是说,不仅没有趁机往自己身上踩一脚,还替自己弥补这个绝大的缺失。

    这样的恩德,即使桀骜如曾继全,也不得不放下身段,要亲自出面去道谢了。

    “梁将军,你替我禀告你们轩帅,就说回头我亲自到他的大营来拜谢!”

    第二天,曾继全带了人,还有四架大车,来到龙武军营地。秦禝亲自在营门等候,极热情地将曾继全迎入到大营之内。

    “文俭,大恩大德,无以为报!”这位除了他的老兄,一向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曾继全,尽力挤出一个笑容,“我替你带了一点东西来,算是小小的心意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秦禝满脸笑容,打量着这位老军的主将。曾继全比大哥曾继尧要小上十三岁,正当盛年,个子虽不高,但筋骨扎实,一举一动,都有一股霸蛮的气势,老军的凶狠剽悍,看来跟他是一脉相承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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