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:官海风雨 第三十八章:战火如茶-《独断江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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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黄三才只穿着一条裤头,上身胡乱披了一件衫子,面色灰败,呆呆地立在当中。他再也想不到,一夕之间,自己便成了龙武军的阶下囚,而且是落在了他最为痛恨的叛徒吴银建的手中。

    黄三才被俘,南路的隋匪军就整个垮了。陈垟不等龙武军来攻便弃营出走,跟黄三才部的溃兵一起,退向后面的后军营寨。而后军的营寨,先是被这股败兵一冲,跟着便遭到尾随而来的龙武军不顾一切的猛烈攻击,立不住阵脚,也是大溃,退入杭州境内,玩命地向嘉兴方向逃去,堆积于大营内的军需粮秣,皆尽落入了龙武军的手里。

    南路隋匪军的三大营,于半日之内,灰飞烟灭,这是龙武军在实战中展示出来的惊人战力。秦禝在中军,得到张旷派人飞骑送来的捷报,大喜过望,一面命钟禹廷将黄三才解来中军,一面传令嘉奖,命全军不许休息,立即往松江方向转进。

    姜泉已经于凌晨攻下了塘口镇,现在秦禝要做的,是全力对付中路的唐冼榷。

    黄三才都抓住了,说不定也能把唐冼榷逮住?要真是这样,自己眼见就做得成白沐箐的入幕之宾了……

    前方的三军正在浴血奋战,主帅的心里居然还存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猥琐念头,他自己想想,亦不免有些惭愧起来。

    龙武军只用半天时间久打垮了黄三才,不但黄三才想不到,中路的主将唐冼榷亦想不到。他曾经派了四千人向南运动,试图增援,却在塘口镇正面为姜泉牢牢阻截,一兵一卒都过不去。现在黄三才已败,唐冼榷料定龙武军的兵锋就要北进,大惧之下,收缩防线在青浦东五里的清水镇,与青浦城内的刘劲宽彼此呼应,决意阻住龙武军的去路,否则让龙武军长驱直进,打到嘉定,跟李纪德的新军夹击“勇王”的话,围攻嘉定的隋匪军就非败不可。

    说是阻截,然而到底能阻得住多久,他却完全没有把握。上一次在申城,他是跟秦禝交过手的,那时的龙武军,似乎还不像现在这样犀利。而现在,龙武军的战斗力,就足以令人心惊,他一时竟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跟这支龙武军作战——毕竟隋匪军的战斗力也就那样,拿什么去抵挡?

    事实上,唐冼榷所想的大致不差。现在这一万多人的龙武军,在装备和训练上,已经与隋匪军拉开了差距。

    不过唐冼榷的中路军,战力还是强于黄三才的南路军,而且兵力也要多出了将近一倍。在青浦城内,是刘劲宽的五千人,在清水镇布防的,有两万。唐冼榷督促部下,加紧修筑营垒,无论如何,要尽力一战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龙武军主力逼近清水镇的时候,唐冼榷却收到后方的急报,说龙武军的前锋,越过邝山湖,忽然出现在鹿城县境内,已经打破了千灯镇,指向鹿城县治!

    姜泉的这一下,让正在全力备战的唐冼榷彻底乱了方寸。

    勇王在苏州以苏州城为大本营,常州,无锡,鹿城,常熟等都是重镇,其中又以西面的常州和东面的鹿城最为重要,是隋匪军向西和向东两个方向的中转基地,粮草辎重堆积如山。更要命的是,鹿城还是此次东征申城的隋匪军返回苏州的咽喉要道,如果鹿城一失,则只能绕道太仓府返苏州,大费周章。

    无可奈何之下,唐冼榷只得一面派人飞报在嘉定的勇王,一面硬着头皮从有限的兵力中,又划出五千人,急速回援鹿城。

    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——西墙既然补上了,东墙难免就露出了好大一个窟窿。派往鹿城的援军前脚刚走,后脚这里龙武军就向清水镇发动了猛攻,同时以骑军遮断了唐冼榷与青浦城之间的联系。从中午打到傍晚,剩下的一万五千隋匪军死伤累累,终于顶不住了,只得向嘉定方向退却。

    这一退,就把青浦城孤零零地扔在了龙武军的手中。及至城中的刘劲宽发觉不妙,想要让城别走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不脱了,四处都是张旷的游骑,一旦出城,被这些骑兵黏上,那便如跗骨之蛆,再也甩不掉的。万般无奈之下,只好又缩回城内,紧闭四门,做守城的打算。

    可是又怎么守得住?明知以龙武军主力皆在,只要随便在哪个城门攻上半个时辰,城门便不被破,因此所谓“守城”,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打算罢了。

    谁知龙武军当夜却不曾攻城,不知在做什么布置。刘劲宽惴惴不安地熬到了第二天早上,便有亲兵来报,说城外有人喊门,要面见刘劲宽人。

    来喊城的,是吴银建手下一名叫做郑四水的营官,长得朴朴实实,然而敢于孤身一人立于青浦城下,见得胆气极其豪壮!守城的隋匪军得了刘劲宽的吩咐,放他入城,但又不敢大开城门,只垂下了两根粗索,让他系在腰间,左右交替将他扯上了城墙。

    刘劲宽知道,这个时候入城的人,不用说,是来劝降的。可是想一想,投降就能活命么?上次打申城,自己是先锋,跟龙武军交过手,互有杀伤,这也还罢了,关键是杭州屠城,除了唐冼榷之外,论罪自己就是头一号。都说当初秦禝设法场,杀得人头滚滚,是在替杭州人报仇,现在秦禝能饶得过自己么?

    跟他一起困在青浦城内的,还有他的结拜兄弟。几个人一商量,都觉得此事太过凶险,希望渺茫得很,不如死守,等待勇王勇王和唐冼榷的救兵。就算最终守不住,那也无非是一死,声名不坠,总好过被秦禝绑到法场上去杀头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,就不打算跟来人客气了,先来个乱刀分尸,再拿他的脑袋去激励士气!这样想定,刘劲宽狞笑一声:“将人带上来!”

    郑四水也真撑得住,被几个兵一路押进来,眼见满院的亲兵都是长刀在手,神色不善,显是将要不利于自己,却依然面不改色,拾级而上,进了正厅。跟屋里的几个人打了个照面。也不行礼。站在那里平静地问:“宽哥,你要杀我么?”

    刘劲宽愕然——宽哥是他的小名。再仔细一看,认出来了,脱口而出道:“四狗子,怎么是你?”

    郑四水跟刘劲宽,小时候就是好友。两个人年纪相若,刘劲宽喊他四狗子。

    两个人先后投了隋匪军,刘劲宽渐渐风生水起,已经封了大将,而郑四水一直在吴银建手下。及至吴银建在二月里投降了秦禝,这半年音讯断绝,生死不知,到现在刘劲宽才知道,原来郑四水也随吴银建一起降了。

    “只说喊城的是个龙武军的武官,没想到是四狗子你。”刘劲宽打量着郑四水。皱着眉头问道:“你怎么也投降了官军,穿了这一身衣服?”

    认是认出来了。但却没有请坐,开口的语气也不善,可见戒备之意仍在。郑四水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,说道:“李隗军只照顾他那些‘老兄弟’,不把我们当人看,这口气忍不下去了,不反又能怎么办?”

    刘劲宽默然,他知道郑四水所说的多少也是实情,勇王的这个儿子,确实有这个毛病,发起脾气来,对非嫡系的部下,有时真的刻薄得很。

    “过去的事,不去说他了。”刘劲宽摇了摇头,“四狗子,现在是各为其主,你今天来,是要做哪样?”

    “我见你身陷绝地,因此跟大帅求了这个差使,特意来救你一救!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说了!”刘劲宽把手一摆,拦住了郑四水的话头,“想要我投降,这是做不到的事。现在我虽然被围在这里,可是勇王殿下只要打破嘉定,援兵随时就到!四狗子,我跟你说实话,今天也就是你来,若是换了别人,此刻早已经砍成了肉泥!我这就让人送你出城,从此往后,再也不要来了——万一兵士们鼓噪起来要杀人,我也拦不住!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,慷慨激昂。郑四水听了,环顾厅内的几人,忽然一笑,说道:“哪个说要你们投降了?”

    “嗯?嗯?”刘劲宽摸不着头脑了。如果不是劝降,那他进城做什么?

    郑四水拖了一张椅子过来,自己先坐了,笑道:“宽哥,我喊城喊得嗓子里冒烟,跟你讨一碗水酒喝,慢慢说。”

    刘劲宽犹豫了一下,终于还是命亲兵倒酒,自己和厅中的几个人,也都坐了。这一坐下来,屋中的气氛就变得缓和多了,郑四水接过酒,一饮而尽,抹了抹嘴说道:“宽哥,我也跟你说实话,仗已经打完了——勇王已带人赶往苏州,准备西援天京。现在北线的军事,是唐冼榷在主持,后撤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彷如晴天霹雳,把几个隋匪军的将领惊得呆住了,面面相觑,做声不得。

    郑四水没有说假话,勇王是昨天晚上启程回苏州的。

    嘉定的战事,打得很胶着,李纪德得了李勋禄的援军,这是将近四千人的生力军,于是将局面扳了回来。隋匪军几度强攻,都被新军咬牙顶住,双方都撑得很苦,死伤亦很惨重,但隋匪军想再进一步,却也有所不能。

    等到南路军溃败、黄三才被俘的消息传来,仗就愈发难打了。及至唐冼榷顶不住龙武军的压力,向北撤过来,同时龙武军的偏师开始进攻鹿城,勇王判明大局,知道这一次战役,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得胜了。雪上加霜的是,伪隋大都的战事,急如星火,要召他回天京保驾。

    于是,勇王不得不撤了。他先行赶回苏州,筹备西援的事务,留下唐冼榷在申城战场,安排全军撤退,做一个收尾。因此郑四水说“仗打完了”,指的就是这个。

    刘劲宽与郑四水相识二十年,知道他的本性,从不说假话的一个人,因此他说的这条消息,大约是确实的。而且对自己来说,确与不确,实在也没多大差别——危城孤悬,一旦龙武军动手,又能撑得住多久?

    虽然如此,但还不愿意倒了架子,硬着头皮说道:“我们跟唐大哥有兄弟之义,结拜之情,他必定发兵来救青浦。”

    郑四水听他这样死撑,故意先不答话,冷场了半晌,才慢吞吞地说:“宽哥,我跟你说句实在话,你不要怪我——若说是能来相救,当初他又何必弃城而去?”

    这句反问,无可辩驳,将刘劲宽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都打得粉碎,气势一馁,颓然长叹,说道:“那大不了跟青浦城玉石俱焚,反正就算我们投降秦禝,也没有活路。”

    “宽哥,我刚才的话,你没听清楚。”郑四水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哪个要你投降了?”

    “对了!”刘劲宽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,“四狗子,他到底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的几位兄弟都在这里,我直说了吧,秦大帅是要拿你们,去换几个人!”

    “换谁?”

    “你们手上的那营官,还有被俘的官军兵士。”郑四水到底把来意说出来了,“只要交人,秦大帅答应放你全军出城,不做留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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