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 裴世矩-《大隋帝国风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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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本以为自己仕途已尽,再无东山复起之可能,蹉跎度日,了度残生,谁知人生如梦,倏忽间竟是月明星稀,换了一重天。

    自己闲来无事,修撰《西域图记》以打发时间,不料伽蓝突发奇言,向自己描绘了一幅宏大的西域征服图。伽蓝是个孩子,孩子就有梦想,有的梦想是痴人说梦,但有的梦想却蕴含了奇迹。自己豁然顿悟,找到了东山再起之路,以西土策略打动了皇帝,重回中枢。目前中枢只有两位先帝遗臣,一个是纳言苏威,一个就是自己。这些年苏威起起伏伏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,但自己却倚仗西土策略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倚重,始终屹立不倒。这一切说起来还是拜伽蓝所赐,假如当初没有这个少年郎的梦想,又哪来自己的东山再起?

    庙堂之巅的残酷非常人可以想像,两年前的伊吾道一战,自己在西北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毁于一旦,那一刻,假如自己力保伽蓝,伽蓝必死,唯有抛弃,唯有彻底放弃他,唯有向对手妥协,才能拯救他的生命。伽蓝的身世之秘,慧心和尚曾告诉了自己,希望自己能授其学识,也曾告诉过薛世雄,拜请薛世雄授其用兵之道。自己不救他,慧心和尚会救他,薛世雄也一定会救他,所以,伽蓝肯定不会死,但他必须躲起来,藏起来,用突伦川的茫茫风沙掩盖藏匿的踪迹,唯有如此,他才能活下去。

    伽蓝在远赴突伦川之际,给薛世雄写了封信,信里夹藏了一份给自己的密信,他预言东征可能会以惨败而告终,为此他提出了一系列建议。自己当然不相信,虽然在经略西土的过程中,伽蓝表现了惊人的天赋,常常准确把握到形势的变化,因此占据先机,每战皆克,每计皆成,令人叹为观止,但伽蓝是西土的伽蓝,他对中土不了解,对朝堂权争更没有直观认识,他在信中所做的一系列分析也算面面俱但不够深刻,由此自己认为伽蓝是故作惊人之语,危言耸听了。

    然而,事实证明,东征的确如伽蓝所预测,不但失败了,而且还是匪夷所思的近乎毁灭性的惨败,伽蓝的危言耸听之语匪夷所思之论竟然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,即便到了今日,自己依旧还有一种如坠梦幻般的不真实感。每每深夜惊醒,总还要抱着一丝侥幸扪心自问,东征当真失败了?

    二次东征实际就是皇帝和中枢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假如再败,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轰然断裂,皇帝和中枢就此陷入滚滚洪流,那么即便最终逃过了灭顶之灾,中土也将在滔滔洪水的肆虐之后,留下一片狼籍。

    皇帝忧心如焚,自己何尝不是胆战心惊?这时候唯有祈祷,唯有求神问佛讨一个暂时的心安,这时候自己也想到了伽蓝,想到了伽蓝对东征所做的近乎奇迹般的预测。

    伽蓝来了,在自己需要他的时候来了,在自己希望看到一个光明未来的时候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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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今夜月光明亮,繁星点点,幽静庭院沐浴在靓丽而温润的月色里。朦胧小径,伽蓝搀扶着裴世矩,老少相携,缓步而行,静谧中散发出浓浓的温馨,淡淡的忧伤。

    伽蓝喊了一声“明公”,再无话语。裴世矩喊了一声“伽蓝”,再不说话。两人沿着小径回廊,默默地走了一圈,各自沉浸在不同的思绪之中,通过肢体的小小接触无言而默契的进行着心灵的交流。有些事,有些话,不要说,心有灵犀便自通。

    “二次东征是救命的稻草。”

    月光中,裴世矩的声音老迈、低沉,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。

    “大河两岸,盗贼如蚁,血流成河,白骨累累。怒火已经燃烧,仇恨已经喷发,其磅礴之势犹如滔滔洪流席卷中土,哪里还有救命的稻草?”

    伽蓝的声音在叹息中响起,嘶哑、颤栗,凄怆、迷惘,透出一股令人心碎的绝望。

    庭院再度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“某出生那一年,中土有侯景之乱,他就像一头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残暴猛兽,挡者披靡,以一己之力,以一条瘸腿之躯,竟然摧毁了三国鼎立之大局。”裴世矩抬头望天,深邃的眼睛仿若穿透了时光重回纷乱岁月,“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,昔年关西实力远不及山东,周齐两国的对抗应该旷日持久,谁知一夜间风云突变,齐军兵败如山倒,转眼都城陷落,国破家亡,难道就是因为高纬昏庸?就是因为出了个冯小怜,红颜祸水?”

    “某活得比一般人久一些,看到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,在过去的年里,某看到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,百思不得其解,最终只能归结于天道。天命如此,人力岂可改变?”

    伽蓝低头不语。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有大隋代周。周武帝宇文邕横扫大河流域,统一北方,中土一统之期指日可待,孰料突然病故,江山骤然易主,杨氏仅仅用三年时间便夺走了宇文氏的国祚,堪称奇迹。

    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帝国百万大军伐高丽,竟然以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而结束,谁能相信?无论用什么理由去解释失败的原因都是苍白无比,苍白的让人痛哭流涕,让人心痛如绞。

    裴世矩的心在流血,在哭泣。伽蓝感同身受,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“救命的稻草不是二次东征。”伽蓝说道。

    裴世矩停下脚步,望向伽蓝。

    “救命的稻草是斩断捅向皇帝背后的刀。”

    裴世矩的眉头微微皱起,额头沟壑层生,眼里更是露出一抹冰冷的阴戾。

    “执刀者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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