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:官海风雨 第五十章:求官-《独断江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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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哪一位齐大人?”
“上书房的齐茽齐大人。”
听韩水这样说,赵定国微微一笑:“秦帅,我先告辞,回头你有什么吩咐,我来办就是了。我猜苏州的织造衙门里,大约又得加一个人了。”
两人会心一笑,秦禝把赵定国送到二门,由韩水陪着出去了,自己回到签押房,拿起那份手本,在心里掂量着。
刚才赵定国的那句话,确有深意在内,因为苏州织造衙门,现在已经成了秦禝专门用来安置特殊官员的一个地方.
地方大员变动,往往都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,因此托了关系来走门子的人也就特多,其中总有些不得不应付的人情。他们荐来的人,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派到这里,既悠闲,入息又丰厚,拿秦禝私下的话来说,先拿钱把这些祸害的嘴堵上,免得出来搅局。
这织造衙门,一共三个,分别设于苏州、江宁、杭州,织造衙门做为江南和沿海丝织业的掌控者。控制的产业不在少数,划定行业标准,每年的进项颇丰。特别现在是江宁已毁。杭州尚未光复,因此现在三个衙门的职能,便只好由苏州织造衙门来一力承担了。
其实织造衙门所承担的任务,只有一项,那就是满足“京供”。织造衙门的产品,一丝一缕都不销往民间,而是全数解往京城。其中给宫里面的皇上和后妃用的。叫做“上用”,给京里的大小官员用的,叫做“官用”,因此织造衙门的经费,也是由内府和工部各担一半,每年要拨下来十八万两银子。
现在工部和内府虽然没钱拨下来。但却指定由江苏库银中代垫,因此也等于是拨了。
凡是这种办皇差的衙门,油水一定是不少的,这样的好事,秦禝怎么肯放过?拿来放交情。卖面子,是最好不过的地方——中央拨款。惠而不费,何乐而不为?用来安置那些百无一用,饱食终日的关系户,既能让他们拿上一份丰厚的“银子”,又不会让他们祸及地方,彼此都皆大欢喜。
不过织造衙门之中,情形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。
所谓织造衙门,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,一是衙门,里面都是各种名目的官员,人浮于事,臃肿不堪;二是织造局,也就是织造工场,是真正要做事情的。
织造局这一块,秦禝就不肯胡乱安插人了,因为他还有另一层打算。
现在三元归一,江宁杭州两处,原来的工匠,都流向苏州,等于把苏州织造局变成了唯一的中心。秦禝虽然不懂这一行,但以常理推之,也觉得应该把苏州变成丝织行业的核心基地,这些贡品,其实京里头用不了多少,他在心里想,拿来“出口创汇”、“引领地方”,多好呢?
只是这一层打算,现在当然还秘而不宣。他又看了看手本上的名字,徐青岩,太仓府候补知府。他心里有数,这样的官,在隋匪军占了太仓的时候,不知躲到哪里去了,等官军光复了失地,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,也不知是不是花了钱,从齐茽那里求了一封八行,找自己谋差使来了。
他叹了一口气,见是要见一见了,只是心中奇怪:齐茽帝师之尊,何以竟也肯做这样的事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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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方上的候补官,若是不善钻营,不要说补上实缺,就是偶一为之的差使,亦往往是经年轮不上一遭。而若是有京中的关系,求得某位大老一封扎实的推荐信,那么地方上的督抚,常常都要给这个面子。
至于齐茽的这个面子要不要买,对秦禝来说,却在两可之间,因为齐茽能不能称得上“大老”两个字,大有疑问。他固然是进了上书房,派在弘德殿行走,好歹算得上是帝师,但资历尚浅,整日里只晓得依傍“上书房总师傅”倭仁,以倭仁的门徒自居,为人也跟倭仁一样的木讷古板,学问却比倭仁差出了老大一截,尽拿一卷“太上感应篇”里的东西来唬弄人,没人真正看得起他。
说到新政,那更是令秦禝又好气又好笑。齐茽自然是站在守旧派的一边,反对新政,每每给齐王难堪,这样一个人,何必去买他的面子?
但是现在连齐王和一班的中枢都没有和齐茽翻脸,自己也才新接任苏抚一职,这人还是得见上一见。这就是官场啊。秦禝无奈的摇了摇头。
想定了,让韩水把那个徐青岩叫进来,结果一见之下,先就不喜——身材中等,五官也还算端正,但是整个人的气质,却如同小民一般。毫无官风。
这倒是不是说秦禝瞧不起百姓,只是因为秦禝觉得,为官着既然是为民做事,就要有几分官威,即要果断和干练的气势,唯唯诺诺的如何给百姓办事。徐青岩这一副模样,当即就让秦禝觉得此人,定然不是一个好官。
“给抚台大人请安!”徐青岩却依足了规矩,行了全套的礼,这才站起身,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封套,双手奉上。
“这是我老师给抚台的一封信,从京中寄来,专命我面交抚台。”
秦禝大奇,“老师”两字,从何说起?
“你是齐茽的弟子?”
“下官……”徐青岩涨红了脸,嚅嗫道,“下官秋闱通过之后,春闱侥幸中选,取在二甲第七十名。”
秦禝吃了一惊,没想到这个徐青岩,居然是一个进士。
徐青岩口中的“秋闱”,指的是乡试,中了的就是举人。而“春闱”,指的是会试,中了的人再经过殿试,就是进士了。一甲三人,状元、榜眼、探花,称为“进士及第”,二甲若干人,称为“进士出身”。还有就是三甲若干人,称为“同进士出身”
这个徐青岩取在二甲,那是响当当的正牌子进士了,秦禝质疑徐青岩的弟子身份,算是对他这位读书人的羞辱了,不过巡抚大人就算说错了,他一个六品官,难道还能发作?小声分辨了一句,便不敢再说话了。
倒是秦禝自己不好意思,把他的手本拿起来细细看,果然是写在后面的。
“真是抱歉得很,事情太多,还没来得急细看,”秦禝替自己圆个场,“原来老兄是正途出身。我的学问少,不知老兄跟齐大人,是怎么一回事啊?”
“回抚台的话,那年乡试,齐大人乃是主考,是下官的座师。”
秦禝恍然大悟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, 在彼时的官场之上,老师与门生之间的关系,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一层关系。照道理说,考官是奉皇帝命令,考生是遵循制度应考,被录取是自己应得的权利。
这二者之间本是公事公办,本无所谓施恩受恩,可是偏偏形成一股私交意识——你只要录取我,你就是我恩师;我只要录取你,你就是我私人。
在秦禝看来,齐茽自己,现在也不是什么当红官员。而徐青岩在齐茽门下。自然也不是什么红门生。多半边缘得很。只是既然有这一层关系,老师偶尔照应一下不得意的门生,是应有之举,这一封推荐信,大约不是花钱弄来的。
“原来是齐大人的高足,”秦禝点点头说道,“有齐大人这样慧眼识人的主考,自然才能取中老兄这样的高才。”
这句话是随口恭维。然而徐青岩听了,又是脸现尴尬。
秦禝见他这样,心中奇怪,可也不愿意多想,打开封套把齐茽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。信里的文字果然滞涩得很,大概齐茽自己也知道,跟秦禝全无交情之下,忽然请托这样的事情,多少有些不好意思,可是江苏现在是秦禝的天下,不来找他,又能找谁?
几句拜托的话,倒是写得很扎实,说这个学生才华既高,悟性又好,难得的是操守极佳云云。秦禝一目十行,匆匆看过,暗暗一笑,心说许他个位子,赶紧打发走了拉倒,自己还有的是事情要忙。
“老兄署过下洋县?”这一回把他的手本看仔细了。下洋县是太仓府的首县,是个不错的缺分。
“是,后来撤了差。”徐青岩躬身答道。
“哦?为了什么啊?”
“是为了亏空的缘故……”徐青岩迟疑着说。
原来是亏空了公款。这在官场上是常事,不过因为亏空而被撤差,倒不多见。
“既然做过掌印的正印官,那一定能干的很,”秦禝称着他的字,敷衍地说道,“正好苏州织造衙门,最近还要添人,回头我下委札,请布政司衙门那里放牌子,让老兄先到那儿去屈就一个位子,等日后有了别的缺分,我再替老兄调剂调剂,如何?”
说完这一句,手已经放在茶杯上,只待他说了道谢的话,便要端茶送客。
“谢谢大人,下官……下官……想求个”徐青岩迟迟疑疑地,也不请安,竟似还意犹未足的样子。
“怎么?”秦禝有些不耐烦了,心说你这个人不识起倒,难道还要得寸进尺不成?“在织造衙门里面,一年的养廉加上例规,也有几百两的入息了,又不用你干什么活,等于国家拿钱将养人才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
徐青岩听了,面色大变,忽然垂手请了一个安:“下官当不起大人的栽培,不敢再耽误大人的工夫,这就告辞。”
说罢,起身就走。
“你放肆!”秦禝勃然大怒,在案几上用力一拍,连茶水都震翻了,“徐青岩,你仗了谁的势,到我这儿来撒野?给我站住了!”
他统兵日久,于数万大军之中,言出法随,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?平日里固然绝少发这么大的脾气,可那也是因为没有人真敢冒犯他的权威,现在齐茽门下一个候补的六品官,就敢摆脸子出来给他看,这不是开玩笑么?
抚台动怒,而且直指他是倚仗老师,蔑视上官,这个罪名如何当得起?徐青岩无奈转身跪下,咽了口唾沫,还待要开口分辨:“大人……”
“住口!”秦禝根本不听他的,扬声叫道:“来啊——”
“嗻!”立刻便有门外的四名抚标亲兵,闻声而入。
“给我除去他的官服!”秦禝气得涨红了脸,将手一指。以三等侯、一地巡抚的威严,不收拾了这个六品候补官,江苏官场上下,又会怎么看自己?这种时候,不管是朝中任何一位大老的亲信,也要先办了再说,何况区区一个齐茽?
“徐青岩,你当这是什么地方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你六品官进来,我送你白身出去!”
这就是说,不止于脱下官服,回头还要咨下藩司衙门,行文吏部,革除他的官身。
徐青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——革除官身,就是说吏部的档册里从此没了你这号人,也就意味着自开蒙算起,二十载寒窗苦读,十年为官,统共三十年的功夫,尽成泡影。固然还有一个进士的功名,也只能“悠游林下”去了。
到了这样的地步,难为他居然还能勉力支撑,面如死灰,长叹一声,忍不住便掉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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